本文以美股为例，介绍使用复式簿记软件 Beancount 记录证券投资交易（俗称「炒股」），并计算盈亏的方法。
一、复式簿记与 Beancount 简介
大部分普通人所说的「记账」，是指单式簿记（也称「流水账」），每笔交易只涉及一个账户。单式簿记简单易上手，但出错后不易排查，且在面对复杂交易（如一对多、多对多）时力不从心甚至无能为力。证券投资作为一种复杂交易，必须要用复式簿记才能精确、清晰地计算其盈亏。
三年前，我写过一篇介绍复式簿记和复式簿记软件 Beancount 的博客文章《Beancount —— 命令行复式簿记》（以下简称「安利文」），这篇文章成为了不少中文 Beancount 用户的入坑指引。本文假设你已经阅读过安利文，并对 Beancount 的使用有基本的了解。
二、概念
除了安利文中已经涉及的概念之外，用 Beancount 记录证券投资交易还需要理解一些额外的概念。
成本与价格
在 Beancount 里，证券与一般货币都是通货（commodity）。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，我们关心并记录证券的持有成本（held at cost），只有这样，在卖出证券的时候，我们才能正确地计算出这笔交易的盈亏（PnL, Profit and Loss）。
什么是成本（cost）？当你买入一支股票的时候，每股所花的钱即是成本。比如 2017-07-14 某一时刻，Amazon 的股票（AMZN）的市场价在 1000 USD 左右浮动，你买入了 10 股 AMZN，总共花了 10000 USD，那你的这些 AMZN 股票，每一股的 cost 便是 1000 USD。
什么是价格（price）？严格意义上讲，在交易完成前，你无法预知你这笔交易最终会被撮合成什么价格，但对于交易量足够大的股票来讲，它总是离上一次交易的成交价差不了太多。因此，我们通常把某支股票的市场价（market price）称为它的价格。更特殊地，在讨论某支股票的历史行情的时候，通常把它的收盘价（closing price）作为它的价格。比如 2018-08-30 某一时刻，你的 AMZN 股票市场价在 2000 USD 左右浮动（一年上涨 100%？这是真实数据），你卖出了 3 股 AMZN，获得 6000 USD，每股卖出的 price 便是 2000 USD。
在上面的例子中，2017-07-14 你买入 10 AMZN 时，cost 和 price 在那一瞬间是相等的，都是 1000 USD。在那之后，cost 不变，price 有涨有跌；在 2018-08-30 你卖出 3 AMZN 时，cost 依然没变（1000 USD），但是 price 变成了 2000 USD，这中间的差价，便是你的盈亏（PnL）。本例中，你总共获得了 3000 USD 的盈利（profit / capital gains）。
在 Beancount 中，表示 cost 的语法是 {}，表示 price 的语法是 @ 和 @@。例如，买入 10 股成本为 1000 USD 的 AMZN 记为：
2017-07-14 * "Buy 10 AMZN"
Assets:Trade:Cash -10000.00 USD
Assets:Trade:Positions 10 AMZN {1000.00 USD}
以 2000 USD 每股的价格出售 3 股 AMZN 记为：
; 单价
2018-08-30 * "Sell 3 AMZN"
Assets:Trade:Positions -3 AMZN {1000.00 USD} @ 2000.00 USD
Assets:Trade:Cash 6000.00 USD
Income:Trade:PnL -3000.00 USD
或
; 总价
2018-08-30 * "Sell 3 AMZN"
Assets:Trade:Positions -3 AMZN {1000.00 USD} @@ 6000.00 USD
Assets:Trade:Cash 6000.00 USD
Income:Trade:PnL -3000.00 USD
为什么要带上 {1000.00 USD}？为什么有个 PnL？为什么交易看起来不平（总和不是零）？下文详解。
库存
如果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安利文里的桶子之间倒豆子的比喻的话，你会比较容易理解库存（inventory）的概念。把你的股票账户想像成一个桶，买的股票便是放进桶里的豆子。股票桶里的豆子，与其他桶的豆子有一些不同——它们上面贴了标签。你买的那 10 个名为 AMZN 的豆子，每个上面都贴着三个标签「购于 2017-07-14」「成本 1000.00 USD」「备注：无」。在你卖掉 3 个豆子之后，还剩 7 个这样的豆子。然后你在 2019-01-04 又买了 5 个 AMZN 豆子，这 5 个新豆子上的标签是「购于 2019-01-04」「成本 1575.39 USD」「备注：无」。此时，你的股票账户里的一共有 12 个 AMZN 豆子，但是由于它们的标签不同，所以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堆（lot）：
7 AMZN {1000.00 USD, 2017-01-14}
5 AMZN {1575.39 USD, 2019-01-04}
注意：对于 held at cost 的 commodity（比如证券）来说，{} 与前面的字母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分离的。比如 1 AMZN {...} 代表的是「1 颗带标签的 AMZN 豆子」（held at cost 的 AMZN 股票），不能只写 1 AMZN。
当你往股票桶里增加这些带标签的豆子时，Beancount 都会比较豆子的种类，以及它的三个标签（成本、日期、备注），只有种类和三个标签完全一致的情况下，这些豆子才会被认为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豆子，被归在一堆里。一般地，在 Beancount 里，所有的 commodity 其实都有标签的，只是对于一般货币来说，我们不会加 {} 记号，因此它们的标签都是空的，自然符合「种类及三个标签完全一致」的条件，被归成同一堆了。
当你往股票桶里取出这些带标签的豆子时，你需要让 Beancount 知道取哪些。比如上面，一共 12 颗 AMZN 豆子，从中取出 4 颗，那么是哪 4 颗呢？你同样需要通过标签来让 Beancount 知道你要从哪堆豆子里取。写成 -4 AMZN {1000.00 USD} 或是 -4 AMZN {2017-01-14} 都将匹配到 7 颗的那堆，写 -4 AMZN {1575.39 USD} 或是 -4 AMZN {2019-01-04} 则是匹配到 5 颗的那堆。如果你在买入的时候还加了备注的话（如 7 AMZN {1000.00 USD, "foo bar"}），卖出的时候还可以用备注来匹配这一堆。
如果你要取出 8 颗怎么办？两堆中的任何一堆都是不够取的，这时候你可以取两次（7 + 1，或是其他你喜欢的组合），可这样也太麻烦了。而且就算是取 4 颗的情况，你还得先看了一下自己库存里的标签。有没有更自动化的方法？有。对于 held at cost 的证券，Beancount 提供了 5 种簿记方法：
- STRICT：每次取豆子时，必须要明确匹配到某个 lot，不允许模糊匹配（例外是
{}，代表全部取出）。这也是默认的模式。 - FIFO：即先进先出（First-In, First-Out），每次取豆子时自动从最老的豆子开始取，直到取光。
- LIFO：即后进先出（Last-In, First-Out），与 FIFO 相反，最新的豆子优先被取出。
- AVERAGE：每次重新计算 cost basis。该方法暂未实现。
- NONE：完全不合并，允许不同符号的 lot 同时存在。
比如你可以改用 FIFO 簿记方法：
1970-01-01 open Assets:Trade:Positions "FIFO"
在使用 FIFO 簿记方法之后，你只需要写 -4 AMZN {}，Beancount 就会自动取出最老的 4 颗豆子。
为什么要搞不同的簿记方法？因为按不同的簿记方法，你的 PnL 计算结果是不同的。还是刚才 12 颗 AMZN 豆子的情况。假设今天 AMZN 的价格是 1300 USD，你希望卖出 4 颗豆子。如果你选择按 FIFO 卖出标签为 {1000.00 USD, 2017-01-14} 的豆子，那么你的 PnL 是盈利 1200.00 USD；如果你选择按 LIFO 卖出标签为 {1575.39 USD, 2019-01-04} 的豆子，那么你的 PnL 是亏损 1101.56 USD。同样一笔交易，按不同的簿记方法，一个是盈利，一个是亏损！
谁会来关心你的 PnL 呢？除了你自己，当然是税务局了。比如 IRS 就是用 FIFO 的方式来计算 PnL 并据此征税的。对于投资者来说，盈利的话要缴税，亏损的话可以抵税；长期持有的股票卖出时所得税率低，短期持有的股票卖出时所得税率高——只有使用规范的 PnL 计算方法，才能算出正确的税务数据。
同质与异质
上面的例子皆是做多（long），那如果是做空（short）呢？Beancount 当然也是支持的。Beancount 在将 lot 放入 inventory 的时候，会判断 lot 与 inventory 是同质（homogeneous）还是异质（heterogeneous）的。在多仓情况下，使用 + 符号是增加仓位（buy to open），使用 - 符号是减少仓位（sell to close）；在空仓情况下，使用 - 符号才是增加仓位（sell to open），使用 + 符号则是减少仓位（buy to cover）。只要记住：lot 的符号和已有 inventory 一样，就是增加仓位（无论 long 或 short），否则就是减少仓位。
三、实践
普通交易
现在再来看最开始买 10 AMZN 又卖 3 AMZN 的两笔交易，就显得清晰明了了。上文的写法是最完整的写法，完整地写出了交易的每一个部件。我们实际记录的时候，并不需要写这么完全，因为 Beancount 会根据已有条件自动补全。那两笔交易完全可以写成这样：
1970-01-01 open Assets:Trade:Positions "FIFO"
2017-07-14 * "Buy 10 AMZN"
Assets:Trade:Cash
Assets:Trade:Positions 10 AMZN {1000.00 USD}
2018-08-30 * "Sell 3 AMZN"
Assets:Trade:Positions -3 AMZN {}
Assets:Trade:Cash 6000.00 USD
Income:Trade:PnL
对于买入交易，我们只要记录买入 10 AMZN，每股 1000 USD 就已足够，Beancount 会自动算出这需要 10000 USD 的 Cash；对于卖出交易，我们只要记录卖出 3 AMZN，获得 6000 USD 现金也就足够了——至于卖哪 3 股、成本是多少、卖出时的价格是多少、盈亏是多少，都不用写，因为 Beancount 会根据已有条件自动算出来。最后你在 Fava 里看到的 Beancount 补全之后的交易，就是和本文最开始的完整体是一样的。
在实际交易中，许多劵商收取交易佣金，这时候你还需要增加一条类似 Expenses:Trade:Commissions 的 posting，记录所收取的佣金。Beancount 会自动把佣金从 Cash 里或是 PnL 里扣除。
分红与赠股
对于现金形式的分红，没啥特别的。比如每季度都分红的微软：
2018-03-09 * "DIVIDEND: MICROSOFT CORP"
Income:Trade:Dividend
Assets:Trade:Cash 3.36 USD
对于股票形式的分红或赠股（较少，我没遇到过），你需要在劵商的结单上找到加塞到你的股票账户里的新股票的 market price，作为新股票的 cost。这里以 2017-06-05 新浪（SINA）赠送微博（WB）为例：
2017-06-05 * "Spin off: 1 WB for 10 SINA"
Income:Trade:Dividend
Assets:Trade:Positions 2 WB {71.94 USD}
拆股与合股
由于公司结构调整，有些股票会被拆分或合并。对用户来说就是减少了一种股票，增加了另一种股票；两种股票的符号可能是一致的，但是成本通常是不一致的。比如前段时间戴尔搞了一个大新闻，把自己的 Class V Common Stock 以 1.8066 的比例置换成 Class C Common Stock，完成「重新上市」。对投资者来说，就是原本每一股 DVMT 股票，被换成 1.8066 股 DELL 股票（向下取整）。我当时持有 5 股 DVMT，于是换到了 9 股 DELL：
2019-01-02 * "CLASS V COMMON STOCK STOCK MERGER @ 1.8066, CLASS C COMMON STOCK SHRS RECEIVED THRU MERGER"
Assets:Trade:Positions -5 DVMT {} @ 80.00 USD
Assets:Trade:Positions 9 DELL {48.59 USD}
Income:Trade:PnL
在这次行动中：
- 那个
@ 80.00 USD只是我为了记录 DVMT 退市的时候的收盘价，其实它完全不参与算式平衡； 48.59 USD是劵商结单上提供的 cost，通常与前一天的收盘价是一致的。
虽然 @ 80.00 USD 不参与算式平衡，但是可以用来验算 PnL。Beancount 自带这么一个插件用来做这个事情：
plugin "beancount.plugins.sellgains"
❓ 留给读者的测验：已知这次公司行动使我盈利 49.81 USD，求原有 DVMT 股票的（平均）成本。
价格数据库与浮动盈亏
Beancount 支持维护一个价格数据库。Beancount 的核心功能不会用到这些数据，但是有些插件会，比如计算浮动盈亏（Unrealized PnL）。我写了一个简单的脚本，可以从 Beancount 文件读取你所有的持仓，然后从 IEX 的 API 抓取这些股票的过去一年里每天的收盘价并输出到屏幕。我现在工作流是，有个专门的文件用来保存价格数据库，每月整理账本的时候做一次更新，然后在 Vim 里 :sort u 做一次去重。
有了价格数据库之后，就可以开启 Beancount 自带的插件，计算 Unrealized PnL：
plugin "beancount.plugins.unrealized" "Unrealized"
2019-10-10 更新：在 Fava 中默认不显示 Unrealized PnL 产生的交易，可点击「X」按钮显示出来，也可通过选项来更改默认显示的交易类型。如：
1970-01-01 custom "fava-option" "journal-show-transaction" "pending cleared other"
四、参考资料
五、尾声
有读者在看过三年前的那篇安利文之后表示我对 cost 和 price 没有涉及到。本文算是讲解完全了吧。
据说 2019 年开始，中国的股市开始又一轮的复苏，想必会吸引许多新的投资者加入战场，希望本文所介绍的记账方法对他们带来帮助。
本文地址： https://wzyboy.im/post/1317.html
读者来信
2019-10-10 读者 LIGHT Liu <l...@gmail.com> 来信询问为什么在 Fava 中看不到 unrealized 插件产生的交易并寄来了示例账本。经调查，我发现原因是 Fava 默认不显示状态为 Pending 和 Cleared 以外的交易。在 Fava 选项中可以使用 journal-show-transaction 改变这一默认行为。我一直都开着 Other 类型，所以原文漏掉了这一点，现已补充至原文。感谢读者的指出。
2023-08-03 读者 Fang-Pen Lin <f...@launchplatform.com> 来信推荐了其创办 Beancount 托管平台 BeanHub。该平台提供了灵活的自定义表单功能，可以让用户方便地在浏览器中录入数据。对于有随手记账习惯的用户来说，可能无法随时随地直接使用文本编辑器进行录入。BeanHub 作为托管平台，免去了用户自己安装维护 Beancount 的麻烦，更可提供网页界面，方便在手机等移动设备上进行记录。